论学历歧视

心若阳光sun

论学历歧视:
当一个人的自我认同贫困到只有学历，那他也只能在学历差异中寻求优越。
这种认知层面的不平等以及由此而生的鄙视链，构成当代中国人心理冲突和人格矛盾的集体意识之一。由于其覆盖面太广，根基太深，如同空气一样弥散，从而植入这个族群的集体大脑，成为其认知前提。于是这个族群中的个体就陷入歧视与被歧视，否定与被否定的长链条之中。每一级的歧视就积累一份负能量，由此传递到底层，负能量转化为戾气，滋生仇恨情绪，最终演变为阶层对立甚至暴力。
由学历差异而产生的人格与能力歧视，是一种更大的不平等在学历领域的投影。在浅层次，则是由于认知偏见。学历差异是客观存在，但由此而产生的价值判断则受制于故有观念。很多人把学历差异看成先天的智力差异，能力差异，人格差异，品性差异，是不可逾越的先验鸿沟，由此而产生天然的优越感，仿佛不同学历者隶属于不同种姓，分流于不同血统，创生于不同质料。这种见解，产生于宗法等级社会和封闭的愚昧时代尚可理解，但依旧流行于个体意识普遍觉醒，世俗社会业已建构，全球化浪潮此起彼伏，终生学习已成共识，信息手段把世界连成地球村的时代，则愚不可及，近乎迂腐。
学历不同所折射的差异，不是前定，而是建构，不是整体，而是局部，不是永久，而是一时，不是潜能，只是现状，不是未来，只是过去。由于学历的建构性，使得其具有很大的可塑性。学历只是个体一段时期内努力的结果。努力是因，学历是果。如是因，如是果。而如果把学历看成天然优越感的来源，则是颠倒因果。种何因，得何果。他人通过同等或成倍的努力，可以得到同样甚至更好的结果。也由于其可塑性，如躺在学历的那点小成绩上，目空一切，占据夜郎国不知有汉，也会成为当代仲永，沦为庸才。诸行无常，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另外，学历歧视也受时空的限制。当代清、北的学生不至于在古代进士身上寻求优越，而与牛、剑或常春藤相比，所谓985、211并无多少存在感。时空观的狭隘压缩了视野，削尖了体量，昏暗了智识，也单薄了生命厚度。
学历歧视是一种心理疾证。学历只是其质料，歧视本身才是内在形式。它是一种观念上的不平等，反映了歧视者内在涵养的苍白和自我认同的局蹙。他把人视为单面向度，忽视生命的多样性和个体形式的多元性，以单一的价值维度处理多元材料，呈现出被其固有观念认可的扁平世界，一个停滞的，等级性的贫困世界。生命的群落本来水草丰沃，但经过这种单向度的符号性处理，变成一片干瘪的荒原。
这种单向度的生命认知，借用马克思的经典术语，叫“异化”，即人丧失了自我意识，原先由人创造的观念或事物，反过来支配和主宰人。学历和出身本身是人的社会性建构，却反过来支配人，制造心理苦难。当然，若论及其根源，马克思将其还原于生产关系，以此而衍生出社会关系，并投影于观念领域。此处不探究其合理性。而谨从制度和文化两个层面进行讨论。
毫无疑问，现行制度为学历歧视提供了强有力的助缘。以高考为中轴而建立的应试教育体制，成功的培养出数额巨大的单向度的人。我姑且称之为“应试人”。应试教育的功利性和浮躁性，使得其本能的屏蔽掉教育中的人文性，审美性，心灵性神圣性，普世性的非功利元素，留下那些立竿见影，能带来高分，却对于人格和心灵成长无益甚至有害的内容，让学生年复一年的啃食，导致精神严重贫血，久之就被体制化了。在这种体制机器下生产出来的应试人，注定缺失普世性的人文关怀和多元性的生命意识。他们习惯于以单一成绩权衡一切，又缺失独立的思考训练和广泛的经典阅读。这就构成其自我生命认同的贫困，于是成绩和学历成为他们确定自我认同的救命稻草。缺少多元的评价标准，自然在单向度层面形成一条鄙视链，在歧视与被歧视，自负与自怜中无限流转，生死疲劳。
而文化的作用，则是始作俑者，构成了中国人的集体无意识。出身论是中国文化的顽疾。对此，儒家与法家的贡献功不可没。儒、法皆脱胎于上古宗法性宗教，皆有浓厚的等级观念，强调内在亲疏的差序，以构建起一种由绝对权力所主导的绝对秩序。宗法性的昊天上帝为这一秩序赋予了神圣的合法性，使得社会阶层中所有个体皆固定的附属于其所在阶层。阶层之间如同壁垒，难以逾越。属于阶层顶端的士人阶层则为其编织了一套义理，诸如天命，天道，天理，以为辩护。中国古代的政治文化属于“表儒里法”，法家的势、术旨在维系君王贵族的绝对威严，并以此建立起冷峻的权力体系，构成对个体生命的严格等级控制和生杀予夺。如此四千多年的层层渲染，使得中国人的等级意识如同顽石，牢不可破。它以集体潜意识的思维形式储存于这个族群的集体大脑，又在前三十年以“出身论”、“成份论”、“血统论”陷入集体发作和疯狂，于是在当代形同幽灵和暗兽，构成这个族群的国民性和集体心理疾症。
这是一种集体病症，根源于体制和文化。改造国民性和革新体制固然任重而道远，但作为个体，应该正视它，对其进行理性的思考与表达。后极权时代个体拥有一定的思考空间和自由。只有理性才能去除思想中的顽疾，并建构其符合人性之善的普世秩序。个体很难左右群体思维和情绪，但应学会思考和运用理性，避免堕落于“平庸之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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