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考研后的自己

朱浩川

        昨晚睡觉之前就告诉自己，一定要一觉睡到天昏地暗，可早上九点就自然醒了，苦笑着躺在床上，下意识地在脑海里转了几条经济理论，过了一遍单词，蓦然回首，才发现这大半年给自己留下了多深的烙印。
        吃过午饭走出食堂，暖暖的阳光慵懒地洒在光秃秃的脑门上，一时竟有一种时光回溯的迷醉，缓步走到东四宿舍前的岔路口，莫名地惬意起来。这个岔路口是十分有讲究的，从食堂一路走出到这儿，左边就是学院的女生宿舍，一般从这往左拐的男生基本都在做那你侬我侬之事，为吾辈所不齿，所以我一般的选择总是只有向前或者右拐。前面是男生宿舍，向前走的时候基本就意味着实在是挡不住饭后回寝室小睡片刻的诱惑，右面是去自习室的路，向右拐的时候往往是兴致不错，狠狠心去自习室再做他娘的几个题。考研的半年里，每日饭后经此岔路口总是要小小的斗争一番，或前或右，倒也是乐此不疲。

       脑袋还在回想着当时的心理斗争，身体却下意识地走到了自习室楼下，考研刚刚结束，自习室里全部清场，这时候的自习室是一年里最冷清的时候，顺着冷飕飕的楼道往上走，楼道里没有了那此起彼伏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一时竟很不习惯。正好撞上一个人从楼上急匆匆地走下来，定睛一看，是当时隔壁自习室里的考研大叔。

       这大叔其实真的是个大叔，内蒙人，三十岁了，在外面工作了好几个年头，本来也该成家了，突然辞去工作，决定在今年考研，目标定的还不低，中财的经济学，在我眼中也算是个奇人。大叔十分勤奋，每天来多早仿佛都早不过他，走再晚貌似最多也就和他一起离开自习室。大叔每天上午总要在走廊里做上百八十个俯卧撑，是我出去上厕所最喜见的风景。喜见的原因大抵是日子太苦闷，一出门看到地上趴着个人磕头也似，莫名其妙地就有了乐子。我从来没和大叔说过话，却经常见到大叔在鼓励我们这一届的后生晚辈，内容基本上也就是复习进度，复习计划，复习效果云云，其实都是些没用的心灵鸡汤，但配合着大叔端方四正的脸和认真严肃的表情，总是让那些很渣的晚生们心里安定。有一日复习得实在是没劲了，又恰逢周日，外面篮球场喊声震天，不禁心猿意马，正自在走廊里踌躇痛苦，忽见大叔和另一哥们并肩走过，只听大叔说：“今天我准备放松半天，劳逸结合噻。”瞬间戳中心声，如蒙大赦，扔开课本去操场上纵横驰骋去也。

       在走道上和大叔相视一笑，也不知他是认出我来了还是笑我的光头，抑或两者兼有，终究还是没和大叔说一句话。
       走上了四楼，经过厕所正对面的那个教室，隔着门上的玻璃窗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孙鸟人的座位，当然是空荡荡的没有人，又是小小的失落了一下，孙鸟人终究也是有离开座位的时候呀。

       孙鸟人是我心底对他的叫法，这哥们也是个神奇的家伙。身高175的山东汉子，考研五个月，体重从75公斤长到了97公斤，眼见着这哥们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日圆似一日，腿也一日粗似一日。考研初期一条肥大的运动裤到了后来愣生生被他穿出了性感丝袜的感觉，唯有惊叹。这哥们和我离得颇远，复习得不知道咋样，但混脸熟能力十分了得，将一整个自习室研友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女生，谁谁今年二战，谁谁早上几点来，谁谁上次模拟做了多少分，如数家珍。这货考研结束，竟已经快把邻座的妹子把到手，坐实了我对他的鸟人看法。当然真正让我心底叫他鸟人要从教学楼的厕所讲起。教学楼的厕所窗子开的十分尴尬，正朝着另外几个教室，男厕所里在小便池撒尿总是有一种被对面教室的人一览无余之感，所以我总是在有隔板的蹲坑那撒尿。结果有一日正要对着蹲坑嘘嘘，鸟人也来方便，结果这货对着我幽幽地来了一句：“所有对着蹲坑撒尿的男人都是对自己鸡巴大小不自信。”老子差点当场被一泡尿憋死在那，尿也不是不尿也不是，这货遂大笑着得胜而回。害得我后来每次去方便，对于尿在便池还是蹲坑总要小小的纠结一下，直到最后找到便池的一个视觉死角，才解决了此特里芬难题，但从此这货在我心中便成了一个鸟人。终有一次倒是让我扳回一程。每天晚上打扫卫生的阿姨都要去打扫男厕所，那天晚上我先进的厕所，看到阿姨正打扫，就站在边上等阿姨打扫完，随后这鸟人大摇大摆走进来，目不斜视，掏出家伙就要嘘嘘，被我一巴掌拍在屁股上：“傻逼，阿姨还在里面呢！”这货扭头一看，一句”我草！“，瞬间哆嗦着收回家伙，我大笑不止，去你妈的鸡巴大小，你可别吓成了寡人之疾就好。
       鸟人最猥琐的还不止于此，而是在于别人问他报考的到底是哪所学校之时，他总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后来所有人都以为他报的山大，结果考研结束之后鸟人才坦白其实报的是北大，众研友大怒，同黑之。不过黑归黑，猥琐归猥琐，鸟人的努力程度还是有目共睹，早上听到最早的寝室开门声音基本就是他开的，令我感觉总比他慢了一拍，而且鸟人吃饭时间和我不太一样，每次我去吃饭时他基本都已吃完回来继续学习了，这就让我形成了一种错觉，仿佛这个人永远都坐在自习室学习一样，因此每次路过他的教室总要扫一眼他的位置，鞭策一下自己。当然了，绝大多数时候，鸟人都在奋笔疾书，鲜有不在的时候。
       所以今天路过他的自习室看他的座位，没有人了，难免生出一种时过境迁的惆怅。

       继续顺着走廊向前走，走过了那个小小的教室休息室，就是二姐所在的教室了，当然了，也看不到二姐伏案玩手机或者趴桌上睡觉的身影了。

       二姐也是我的一个研友，山西人，跟我同年级但比我大两岁，所以总是让我叫她姐姐。北方女生有点大大咧咧之处，在我这种南方人眼中就显得略有点二，因此我心底叫她二姐。二姐的经历比较忧伤，学校九月份的时候正式公布保研名单，二姐成绩不错，也拿过不少奖学金，在专业里总成绩也能排到第八，她的专业今年刚好有八个名额， 按理来说保研应该是妥妥的。结果到了保研前夕，她专业一个十名开外的男生不知何故，突然窜到了第一名，将她挤出了专业前八，与保研无缘，二姐万念俱灰开始准备考研，因为决定做的仓促，时间也紧张，目标定得很低，本校本院本专业。但那种心理落差与哀怨迟迟调节不过来，加上之前对于考研相关事项一无所知，才开始复习那一段艰苦期难以适应，又想着在考研的同时尝试找工作、公务员国考兼顾，整个人的状态可想而知，到了十二月，复习基本就处于荒废状态，投出去的简历也是泥牛入海，公务员考试也不了了之。到了最后阶段基本已经放弃，数学就没有复习过。每天就看看视频、逛逛淘宝和趴桌上睡觉，倒成了最悠闲的人。平心而论，我觉得以她的基础，三个多月的时间好好学一学，达到这么低的目标完全没有问题，可是二姐心理上一直还是处于那种不服不忿的状态，一直到最后都没调整过来，听她说考完之后自我感觉不是太好。虽然我对于二姐的这种消极心态不太认同，可我们的私交甚好，每次看书看累了，总要去她那儿玩一会，聊聊天看看视频，问问看不懂的马克思哲学，或者翻箱倒柜找点好吃的，因为这还一度被二姐周边的研友称为强盗。

       与二姐截然相反的是二姐的一个室友，因为这姐们要考北大光华，我姑且称她为光华姐。对于光华姐我实在是不得不写一个服字给她，简直是只能膜拜不敢直视。据说光华姐大学一直是专业前三，这种成绩只要参加保研基本就是板上钉钉，老师估计也拿这种好学生当宝。可光华姐彪悍之处在于，她查了查自己专业往年的保研去向，发现鲜有好学校，更不要说北大光华这种国内顶尖学院，于是一怒之下，当即放弃保研，从六月份开始就闭门不出，全心复习。对于她研友们看法褒贬不一，有人说有魄力，有人说这是作死。但就我个人而言，还是很佩服这种果决和勇气，毕竟这种为自己的青春豪赌，为自己的前途拼命的事，不是一个懦夫干得出来的，在此也只能为她祝福。

       二姐的自习室其实也是我最初的自习室，但后来我放弃了这个教室，因为这个自习室靠着阳面，冬天阳光甚好，每逢晴天，阳光照进来，难免让人昏昏欲睡，只想梦周公。可考研这种事绝对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后来我就搬去了靠阴面的小教室，虽然每天上午有那么一会儿会冷得痛不欲生，抖得筛糠也似，但至少寒冷使人头脑清醒。
    今天午后阳光甚好，透过窗户斜斜地射进来，在二姐的桌上映出一片斑驳的光影，只是人已不在。

       走到走廊的尽头，就是我占了座的403教室，这个教室的门牌数是我对自己考研分数的最高估计，每次进门抬头看一眼门牌，总要想想自己与这个分数还差了多少，然后就感觉门牌上的那个数字仿佛一座山，在我进门的那一刻就沉甸甸地压到我的脑袋上，让我觉得每次只要进了这个教室，整个人都挺不直了，总有什么压着一般。今天再次走到这扇门前，我抬头凝视，等着它像往常一样压下来，却发现，门牌上的数字失去了它的魔力，它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越飘越远。
       走进教室，我的位子在最后一排，从进门到我的座位，大约要走15步。座位上那两滩白色的印记还在，是有一次喝牛奶不小心滴上去，忘了擦干净，结果凝在了桌面像两滴蜡烛油一样，后来一摞一摞的书压上去，就再也没有想起，今天看到墨绿色的桌面上还留着这么两块白色的印记，分外不和谐，一时强迫症发作就想把它们抠掉，刚伸出手又陡然停住，哎，算了吧，或许现在这个教室里只剩它们见证过我的历程了。教室里面很冷，每张桌子上都放了一张来年考研辅导班的传单，上面赫然写着“2016年考研辅导”， 不由惆怅，想想就在几天前，15年考生的书还铺满了每一张桌子，现在却只剩了一张薄薄的传单，时光何其无情，2015翻到了2016，我们也成为了过去式。我们眼中那几尺高的书本，大半年的光阴，在外界看来不过一张传单的厚度，轻轻地翻过去，不久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一丝痕迹。

       这个教室里的研友们是真正意义上朝夕相处的小伙伴，大家都很善良，也很热情，有的坐的近的互相之间关系已经很不错了，经常聊得火热，讨论讨论题目，坐的远的在路上遇到也都会笑着点点头打个招呼。但大家好像有一种默契，就是互相之间都没有互通姓名和联系方式，估计是怕考前大家玩的太嗨、关系太好容易学习分心。但每一个人都很热心。斜前方的男生学的是行政学，考历史专业，考研政治自然不在话下，他也经常给大家讲政治，分析考点；正前方第一排的女生学的是英语专业，像我这种英语作文写的不好的人就经常请教她一些表达和句型。有一次我罗列了两张纸的常用表述让她帮我翻译，结果第二天早上发现笔记本里夹着一张大纸，她工工整整地把每一个句子都给我提供了三四种用法，当时简直感动得无以复加；旁边的水力学女生，学的是最难的数一，好几道数学题也都是她讲给我听的，还热心帮我复印了一份政治资料，当然作为回报，我也精心整理了一份政治资料与她共享；坐在门边的经管妹子最可爱，每次我进门出门正好赶上她抬头的时候，她总要对我乐呵呵一笑，娇憨喜人，当然了，平时有专业课问题跟她讨论也是少不了的。遗憾的是，考研结束后这些小伙伴们在一起聚了一次，可惜我没有赶上。虽然彼此没有留下姓名，也没有太深入的交流，但这半年时间的互相陪伴、相互扶持，这共同奋斗过的青春岁月，这朝朝暮暮的同窗之情，难以忘怀。
       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坐了一会，不禁有些意兴索然，遂推门而出，准备离开，结果在隔壁的教室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大喜，也不管熟不熟，就上前攀谈。
       这哥们是吉林人，身高190+，姑且称之为高个儿，是众多研友当中勤奋的代名词，也是整层楼最早开始复习的几个人之一，我跟他没有说过话，只是那个每天在走廊里蹙眉背单词的高大身影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没想到刚刚考完他就又回来自习了。高个儿高考落榜，后来自考的本科，毕业后就去了一汽大众工作，也算是不错的单位了，只是他的梦想是自己创业，为了学习创业所必须的企业管理方面的知识，他辞去了工作，在四门科目都是完全零基础的情况下开始考研，目标是川大商学院的工商管理。当然在我看来这并不是一个多高的目标，可对于这么一个百分百的门外汉，难度相当之大。这哥们今年考完就感觉没戏，于是打算趁热打铁，考后第三天就开始准备来年的复习，“今年过年就不回去了，一来浪费时间，二来也挺花钱的”，高个儿一边翻着那本被他翻的散了架的数学书一边叹息，”之前零基础，完全不知道怎么学习，经过过去的一年，长了不少经验，来年应该差不多了。“对于这种勤奋的追梦人，我也唯有表示祝福。
       跟高个儿聊了会天，心里也舒服了不少，毕竟还有这么一个人，是我们过去的考研生活的见证，毕竟这段光阴，也还没有完全泯灭在春天里。

       告别了高个儿，我也施施然地离开了自习室，走出这栋楼，回头看去，其实它只是一座很普通的建筑，既不华丽耀眼，也不死气沉沉，它就默默地立在这里，吞吐着一批批的学子，见证他们的汗与泪，笑与哭，酸与甜，苦与乐。

       说起考研这大半年的故事，还有两个不得不提到的人，也一并怀念下：公子和黎哥。我和这两个兄弟，可以说是我们几个寝室当中的作死三人组，报的学校一个赛一个的高，复旦、北大、人大，当然想进好学校也必然意味着更多的努力，三人中又以公子为最。我和黎哥一个寝室，公子住我们对面，他每天7点起，白天除了吃饭都呆在自习室，晚上11点半回寝室，稍事休息后又从12点看书到2点半睡觉，这种拼命三郎的劲头是鞭策我和黎哥的最大动力 。每天早上只要一听到公子开门的声音，瞬间就打了鸡血一般从床上哆嗦着起来，晚上熬不住的时候，就看看对面寝室还亮着的灯光，便又有了动力。哪天只要发现自己比公子起得早或回得晚，就会默默有一种心安的成就感。不得不说，公子的拼命给我和黎哥造成了很大压力，当然也是我们松懈疲惫时的动力。而黎哥作为我的室友和最忠诚的研友，已经不记得多少个夜晚，我们是算着分数讨论着题目入睡，也数不清我们互相考察了多少个英语单词，商量过多少专业课的问题。我们一起绝望过一起消沉过，也一起振奋过，互相激励过。大半年来真是相互扶持，一起咬牙硬挺着，想来真正的战友之情也不过如此。依稀记得最后我们两人学政治已经疯魔，说话之前必引用一句马克思列宁名言或毛泽东邓小平语录，张口实事求是闭口改革开放，回想起来也真是苦中作乐，唏嘘不已。

       大半年的考研生活，每日迎着朝阳而去，披星戴月而归，依稀记得每天晚上走在寂静的校园里，四下无人，总爱唱起汪峰的《北京，北京》，”咖啡馆与广场有三个街区，那是霓虹灯到月亮的距离，人们在挣扎中相互告慰和拥抱，寻找着 追逐着奄奄一息的碎梦“，苍凉的旋律席卷着清冷的月光，照射着写在天空中的梦想，每每辛酸得想哭出来。只有这种时候，是真正的贴近了自己的心，路上漂浮的，只有自己和自己的思想。
       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其实考研并不难，所学所考的东西就在那，只要你能掌握就能考好，但它又很难，日复一日的枯燥学习和随之而来的焦虑、担忧、恐惧、怀疑足以让人崩溃。尤其是对于想考顶尖名校的同学来说，孤军奋战的迷茫，消息闭塞的无助，更使得考研难度剧增。可正是因为它的难，才衬托出真的精英，才筛选出真的勇士。也不是没想过报考一所一般的院校，但正如我一直告诉自己的一句话：易如反掌的，不值得征服，触手可及的，那不是梦想。

      考研已毕，可生活还在继续，无论结果如何，我已尽人事，这半年的学习和思考我对得起自己，这半年培养起的精神状态和生活方式是我最大的收获，未来的路很多也很长，却也不过是一次次不同形式的”考研“，我一步一步踏过去，无忧无喜，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