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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文言文与政论写作(新添文言文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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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10 21:1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写在前面的话:
    本来不想写文史的复习方法,因为那个太知识化了,学习过程也单纯,基本上没有技巧可言。我见过基础好的文科同学,根本不复习也能拿到120分以上;也见过天天背死命记的同学,怎么也上不了100。后者基本上是没有希望的。如果不是基础太差的原因,就是写作不行。王老师那本《要览》可谓面面俱到,当时我买了一本,准备将来给孩子考高中的时候用,很全很强大。对于我们来讲,个人观点,以为文言文部分和政论部分最为有用。因为政论写作在很多地方是可以借鉴文言文的。很多同学问起我具体的写作方法,正好我有一篇作业,写的就是这方面的事,引用的文言文的例子大多能从王老师的书里找到。我稍微改了一下贴在这里给大家看一看,希望能帮上点忙,不对和不好的地方,请大家批评指正。

引言:政论传统与文体之辨
       1936年初秋的一个深夜,毛泽东在对斯诺回忆起他青年时代的岁月时说:“学校里有一个姓袁的国文教员,学生给他起了‘袁大胡子’的绰号。他嘲笑我的作文,说它是新闻记者的手笔;他看不起我视为楷模的梁启超,认为他半通不通。我只得改变文风。我钻研韩愈的文章,学会了古文文体……”这里提到的“古文文体”,指的是相对骈文而言的文言散文,因不受格式拘束,显得质朴自由,有利于反映现实生活、表达思想。政论散文本是散文的一个分支,而我国古代素来有文人论政的传统,因此广义上说,古文无论骈散,很多都具有政论的性质。


       也许正是受了梁启超和韩愈的影响,后来毛泽东“新闻记者的手笔”亦能在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连一向政见不合的学者胡适都对其文章赞赏有加。现在看来,虽然褒韩贬梁的那位袁老师的观点未免偏颇,但我们还是能从中看出两个问题:一是古代政论文影响之深远,二是古文与现代新闻文体文风的差异。但从文体性质上看,尽管政论文与新闻评论的内涵与特征有相当的不同,说理的艺术与技巧应是一脉相承的。下面,我从选题、结构、文采三个角度,简单分析一下我国古代政论文的说理艺术对于新闻评论写作的启发。

一、万壑有声——从立意到选题
       严羽《沧浪诗话》中说,作诗“入门须正,立志须高”,这八个字用在政论写作上同样适用。这里的“立志”,可理解为立意。它产生于写作之前,包括确定全文的主题思想内容、作者的构思设想和写作意图及动机等。对于政论文来说,立意是论辩的开端,其重要性自不待言;而在新闻评论中,立意的着眼点往往在于选题,就是选择文章所要论证的问题。关于选题,至少有三点我们可以从古代的名篇中获得裨益。

       首先是大处着眼。即选题要有宏观性,作者应具备整体观、大局观,这一点非常重要。无论是什么样的文章,选题都是首要的方向性的选择。我们分析古代的政论文时,首先要考虑的就是时代背景,因为许多事情,会随着时代、环境、具体语境的不同而变化,比如王安石的政论文中,很多观点非常偏颇,但大都是与当时熙宁年间变法的复杂环境相关联的;再比如马基雅弗利在1513年写《邦主鉴》(The Prince)的同时,在撰写另一部较长的作品《罗马史论》(Discourses),而后者显著地带有更多的共和主义与自由主义色彩。因此罗素认为读《邦主鉴》这本书要特别切合当时的历史环境,反过来说,我们写文章时也拓宽视野,只有充分考虑到大的时代环境,立论的时候才会有深度。

       例如在针对新华社河北分社记者乔云华《地狱门前:与李真刑前对话实录》一书的一篇时事评论《李真是权力的影子,不是人性的蛀虫》中,作者一针见血地指出:“仅仅把谴责放在李真的‘人情人性’上,难以服人。李真迅速升迁并获得不受约束的权力的制度才是问题关键。”在引证了历史上相关的类似事例之后,又总结道:“影子权力分享乃至延伸权力已经成为我们的文化基因,渗透到集体无意识中了。现在分析李真,应该更多的从民族的文化心理、政府的体制选择、政党的自我更新等等方面进行深入挖掘。”跳出肤浅的 “人性人情”分析,从大局着眼,看政府,看制度,看国家, 这样的立论才是高人一筹的见解。

       其次是经世致用。文章合为时而著,投射到新闻文体中来,就是时新性。古文中典型的例子王安石和韩愈的散文。王安石的政论文,大都体现作者的改革观点,直接为变法服务,有强烈的现实性和战斗性。如《上时政疏》,从分析前代的政治事件中总结出历史教训,充分表现出王安石对北宋王朝命运的深切忧虑和要求改革的急切心情。韩愈主张“文以载道”,他是自己文体改革论的优秀实践者,其散文《原毁》,批评了责人严、责己松的不良社会风气,也是著名的针砭时弊之作。

       在现代新闻评论中,主流媒体由于担负着引导舆论、跟踪决策这样的重大责任,在紧跟新闻事态发展的同时,须慎之又慎,应当在直面事实、把话说透的前提下保持“热运转”中的“冷思考”。这一点,《人民日报》做得相当到位。比如5月12日汶川地震事件中,5月13日评论员文章《灾难中凝聚沉着的力量》、5月14日社论《紧急行动起来》、5月15日社论《人民生命高于一切》等系列评论文章,均快速、冷静、务实,除了详细阐明了救灾的种种举措之外,还特别强调了“以人为本”的主题,与时代精神相契合。

       再次是陈言务去。观点要新颖独到,使读者永远有初逢的惊喜,这一点对于新闻评论来说尤为关键,新闻媒体是要引导舆论的,不是跟踪舆论的。人云亦云的结果,只能使媒体失去受众。王安石名篇《读孟尝君传》,大胆立论,推翻了包括《史记》在内的“孟尝君能得士”的传统看法,这种立足于经世济时的国家利益来衡量“士”的新观点,深刻且奇特,令人耳目一新,过目不忘,是值得我们借鉴的。

二、        盘马弯弓——从章法到结构
       议论文的结构其实没有定法,新闻评论更不是八股文,所谓序论、本论、结论“三段式”的说法也只是评论写作的一般要求。文章的精彩,往往在于跌宕起伏,因此篇章结构也是赢得受众的关键一环。在这方面,古文中值得学习的地方很多。

       首先是起句发意。开篇观点要明确,这是最基本的要求,实践起来并不容易。不管立论还是驳论,都要气韵充沛,有蓄千钧之力而待发之精神。这一点我们可以多看荀子的文章。他的散文多长篇大论,但论点鲜明,开篇有力。如《天伦》的开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样的开头,斩钉截铁,为后文论述社会国家治乱兴废的关键打下了良好的基础。2008年5月18日的人民时评《有一种恶搞叫丧尽天良》,开篇即亮出观点,情文并茂,首先就在气势上抓住了读者,文章的开头有力,往往就成功了一半。

       其次是精彩论证。行文要起伏,结构要严谨,层次要分明,节奏要合理。这一点在诸子百家散文与唐宋名家、明清散文中都可以举出很多例子:孟子的文章富于雄辩,韩非子长于分析,贾谊政论文辞整饬,韩愈散文气势磅礴,欧阳修文章舒徐婉曲,苏轼散文雄奇奔放……等等,不一而足,各有千秋。具体来说,我们可以简析欧阳修的名篇《朋党论》。这篇文章实践了作者“事信、意新、理通、语工”的理论主张,援古论今,析理透辟,值得借鉴。

        文章开头即提出“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的观点,打破了“君子不党”的陈旧观念。接着分析君子之朋、小人之朋的本质区别,从正反两方面列举史实,得出结论。文章避免了消极地替自己作辩解,而从正面指出朋党的客观存在,指出借口反对朋党的人就结为朋党,说明朋党有本质的不同。这就争取了主动,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文章也由此具有深刻的揭露作用和强大的批判力量。目前我们有些报纸上的新闻评论,看上去满口新词,眼花缭乱,实际上结构混乱,不知所云,是应当向古文认真学习一下的。
第三是收尾利落。同时行文应简洁,力求做到篇中无闲句,句中无闲字。古文自不必说,文言文本身具有简洁的素质;而对于新闻评论而言,则是特别要强调的。这是一个速变与速朽的时代,没有人喜欢拖泥带水的文字。博士卖驴,书卷三纸还不见“驴”字,这种章法放到今天是注定要淘汰的。古文中亦不乏短小精悍之作。我们看王安石的《读孟尝君传》,全文不足百字,驳俗反常,笔势峭拔,辞气凌厉。对于现代的新闻评论而言,一般都有篇幅的限制,因此关键在于提高文字的“含金量”。此外,收尾的时候,还是学古人扣一下题比较好,如2008年4月15日人民时评《高校领导对评估女秘书“毕恭毕敬”?》收尾利落,观点突出。

三、要眇宜修:从气韵到辞情
      “韵”本是音节中的一个成分,这里我们用来指代古文的韵味,也就是精简、流畅、蕴含诗情的含蓄美。至于“气”,则是中国古代诗文素来讲究的“文气”,是历代文人温经课业、摩山范水才获得的东西。放到今天的评论写作中,我们大多谈论的是“文字表现力”。

       首先是文字本身。要清芬得体,简朴合度,特别注意不应以辞害义。华丽铺张的辞藻有时在新闻评论中没有任何意义,关键是准确、流畅,如风行水上,自然成文。另一方面,现代文虽然比古文通俗直白,但文字同样需要推敲,炼字也是必要的。我们应当多读荀子的文章,电视、广播评论力求音韵铿锵,平面文章也要琅琅上口。
       其次是适当抒情。诗可以群,好文章也可以,情感是最容易沟通的。新闻评论素来讲究“事、理、情”,说理和抒情并不矛盾。但是说理贵乎直率流畅,抒情则需回环往复。在现代评论性文章中,如何将二者巧妙结合,是一个比较难处理的问题。我觉得关键在于综合性的把握。在这方面,梁启超富有激情和感染力的《少年中国说》堪称典范:“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现代新闻评论中也不乏这样的佳作。《南方日报》2008年5月14日评论员周虎城的评论《今天,我们都是汶川人》中,依次说到了冰雪灾害、胶济铁路撞车、祖国统一、抗震救灾、改革开放三十年、即将举办奥运等多个热门话题,本来极容易使中心论点散乱,但因为“我们都是汶川人”这一情感上的统一,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文章就这样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

        第三是使用修辞。政论文中常见的修辞自然是比喻、排比、类比等,关键是表达的效果。有丰富阅读经验的人都知道,好的文章总是令人吃惊的,这里不再举例。最后,还是要说一说文采适度的问题。采用的新名词、新术语也要注意规范性,我们毕竟不能人人达到庄子的水平,使用新词要以不妨碍表达准确为度。


结语:合理继承与科学发展
       我们不否认新闻是即兴之作。但在新闻写作中,新闻评论是比较特殊的一类文体,写作方式也相对灵活,长话可以短说,小题可以大作,而思想性是至关重要的。因此,我们有必要汲取传统文化的精华,从我们古代的政论文中获得很多启示。

       创造往往从模仿开始,但模仿也要注意鉴别和取舍。辩证地说,所有的事物都有两面性。《韩非子》中有个故事,说一位妇人在裁裤子的时候,看见做样子的旧裤子上有个破洞,便也照样在新裤子上剪了一个破洞出来。我们不要学这个妇人,要在熟读古文、充分吸收的基础上自然运笔,避免生搬硬套,照单全收。


        此外,要在取长补短的同时,努力求新求变。写文章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也要与时俱进,墨守成规只会令文气死板,从这个意义上说,“通变”的重要性远远高于复古。这是时下一些媒体尤其是主流媒体的评论文章需要注意的。


[ 本帖最后由 努力的小小熊 于 2008-8-14 22:3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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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08-8-11 09:51 | 只看该作者
    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感谢小熊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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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08-8-11 09:52 | 只看该作者
    小小熊的帖 个个都是精华~~
    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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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08-8-11 12:04 | 只看该作者

    内容丰富 兼具文采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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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1 21:33 | 只看该作者
    郑伯克段于鄢 《左传》隐公元年


    【原文】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
    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祭仲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叁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对曰:“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将自及。”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不义不昵,厚将崩。”
    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须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
    遂置姜氏于城颖,而誓之白:“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颖考叔为颖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公曰:“尔有母遗,?我独无!”颖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遂为母子如初。
    君子曰:“颖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其是之谓乎。”

    注释:
    ①选自《左传·隐公元年》。郑伯,指郑庄公。郑属伯爵,所以称郑伯。郑,春秋时国名,姬姓,在现在河南省新郑县一带。克,战胜。段,郑庄公之弟。鄢(yān),郑地名,在现在河南省鄢陵县境内。
    ②〔初〕当初。《左传》追述以前的事情常用这个词,这里指郑伯克段于鄢以前。
    ③〔郑武公〕名掘突,郑桓公的儿子,郑国第二代君主。
    ④〔娶于申〕从申国娶妻。申,春秋时国名,姜姓,在现在河南省南阳市北。后为楚所灭。
    ⑤〔曰武姜〕叫武姜。武姜,郑武公之妻,“姜”是她娘家的姓,“武”是她丈夫武公的谥号。
    ⑥〔共(gōng)叔段〕郑庄公的弟弟,名段。他在兄弟之中年岁小,因此称“叔段”。失败后出奔共,因此又称“共叔段”。共,春秋时国名,在现在河南省辉县。叔,排行在末的兄弟。
    ⑦〔寤生〕难产的一种,胎儿的脚先生出来。寤,通“牾”,逆,倒着。
    ⑧〔遂恶(wù)之〕因此厌恶他。遂,连词,因而。恶,厌恶。
    ⑨〔亟(qì)请于武公〕屡次向武公请求。亟,屡次。于,介词,向。
    ⑩〔公弗许〕武公不答应她。弗,不。
    ⑾〔及庄公即位〕到了庄公做国君的时候。及,介词,到。即位,君主登上君位。
    ⑿〔制〕地名,即虎牢,在现在河南省荥(xíng)阳县西北。
    ⒀〔岩邑〕险要的城镇。岩,险要。邑,人所聚居的地方。
    ⒁〔虢(guó)叔死焉〕东虢国的国君死在那里。虢,指东虢,古国名,为郑国所灭。焉,相当于“于是”“于此”。
    ⒂〔佗邑唯命〕别的地方,听从您的吩咐。佗,同“他”,指示代词,别的,另外的。唯命,只听从您的命令。
    ⒃〔京〕地名,在现在河南省荥阳县东南。
    ⒄〔大〕同“太”。
    ⒅〔祭(zhài)仲〕郑国的大夫。
    ⒆〔都城〕都邑的城墙。
    ⒇〔雉(zhì)〕古代城墙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
    21〔国〕国家。
    22〔制〕制度。
    23〔大都不过参国之一〕大的城不能超过国都城的三分之一。参,同“三”(因繁体作“叁”)。国,国都。
    24〔不度〕不合制度。
    25〔非制〕不是(先王的)制度。
    26〔不堪〕受不了。
    焉辟害①?”对曰:“姜氏何厌之有②!不如早为之所③,无使滋蔓④。蔓,难图⑤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⑥,子⑦姑⑧待之!”
    既而⑨大叔命西鄙⑩北鄙贰于己⑾。公子吕⑿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⒀?欲与大叔⒁,臣请事之⒂;若⒃弗与,则请除之⒄,无生民心⒅。”公曰:“无庸⒆,将自及⒇。”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21,至于廪延22 。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23。”公曰:“不义不暱24 ,厚将崩25。”
    大叔完聚26,缮甲兵27,具卒乘28,将袭郑。夫人将启之29。公闻其期30,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31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32,公伐诸33鄢。五月辛丑34 ,大叔出奔共35。
    遂姜氏于城颍36 ,而誓之37曰:“不及黄泉38,无相见也!”既而悔之。颍考叔39为颍谷封人40 ,闻之,有献于公41。公赐之食42 。食舍肉43。公问之,对曰:“小人44有母,皆尝小人之食45矣,未尝君之羹46,请以遗47之。”公曰:“尔有母遗,繄48我独无!”
    注释:
    ①〔焉辟害〕怎能躲开这种祸害?焉,疑问代词,哪里,怎么。辟,同“避”。
    ②〔何厌之有〕等于说“有何厌”,有什么可以满足的。厌,同“餍”,满足。
    ③〔早为(wéi)之所〕早点给他安排个地方。意思是早点给共叔段换个便于控制的地方。为,动词,这里有“安排”的意思。
    ④〔滋蔓〕滋生,蔓延。这里指势力发展壮大。
    ⑤〔图〕对付。
    ⑥〔毙〕跌倒,这里指失败。
    ⑦〔子〕您。古时对男子的尊称。
    ⑧〔姑〕姑且、暂且。
    ⑨〔既而〕不久。
    ⑩〔鄙〕边疆,边远的地方。
    ⑾〔贰于己〕贰属于自己。使西鄙、北鄙一方面属于庄公,一方面属于自己,即同时向双方纳贡赋。贰,两属,属二主。
    ⑿〔公子吕〕字子封,郑国的大夫。
    ⒀〔若之何〕怎么办?若,如。之,指“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这件事。
    ⒁〔欲与(yǔ)大叔〕打算把郑国送给太叔。与,给予。
    ⒂〔臣请事之〕我请求去服侍他。事,动词,事奉。
    ⒃〔若〕如果。
    ⒄〔则请除之〕就请除掉他。则,就。
    ⒅〔无生民心〕不要使民众(因为有两个政权并存而)生二心。无,同“毋”,不要。
    ⒆〔无庸〕不用(管他)。庸,用。
    ⒇〔将自及〕将要自己走到毁灭的地步。及,至。
    21〔收贰以为己邑〕收取两属的西鄙北鄙(完全)作为自己的领地。贰,指原来贰属的西鄙北鄙。
    22〔至于廪延〕扩张到了廪延。廪延,地名,在现在河南省延津县北。
    23〔厚将得众〕土地扩大了,将要得到百姓的拥护。厚,指所占的土地扩大。众,指百姓。
    24〔不义不暱(nì)〕对君不义,对兄不亲。,同“昵”,亲近。
    25〔崩〕山塌,这里指垮台、崩溃。
    26〔完聚〕修治(城郭),聚集(百姓)。完,修葺(qì)。
    27〔缮甲兵〕修整作战用的甲衣和兵器。缮,修理。甲,铠甲。兵,兵器。
    28〔具卒乘(shèng)〕准备步兵和兵车。具,准备。卒,步兵。乘,四匹马拉的战车。
    29〔夫人将启之〕武姜将要为共叔段作内应。夫人,指武姜。启之,给段开城门,即作内应。启,开门。
    30〔期〕指段袭郑的日期。
    31〔帅车二百乘〕率领二百辆战车。帅,率领。古代每辆战车配备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二百乘,共甲士六百人,步卒一万四千四百人。
    32〔入于鄢〕进入鄢地,意思是逃到鄢地。
    33〔诸〕“之于”的合音字,其中“之”为代词,代共叔段。
    34〔五月辛丑〕古时用天干地支记日,鲁隐公元年五月辛丑是五月二十三日。
    35〔出奔共〕出逃到共国(避难)。奔,逃亡。
    36〔(zhì)姜氏于城颍(yǐng)〕把姜氏安置在城颍。,同“置”,安置,这里有“放逐”的意思。城颍,地名,在现在河南省临颍县西北。
    37〔誓之〕向她发誓。之,代武姜。
    38〔黄泉〕地下的泉水,这里指墓穴。
    39〔颍考叔〕郑国大夫。
    40〔为颍谷封人〕担任颍谷管理疆界的官吏。为,担任。颍谷,郑国边邑。封人,管理边界的小吏。封,疆界。
    41〔有献于公〕有什么东西要献给庄公。
    42〔赐之食〕赏给他吃的东西。之,代词,代颍考叔。
    43〔食舍肉〕吃的时候把肉放在一旁。舍,放。
    44〔小人〕谦称自己。
    45〔皆尝小人之食〕我的食物她都吃过。尝,品尝,这里是“吃”的意思。
    46〔羹(gēng)〕有汁的肉。
    47〔遗(wèi)〕赠,送给。
    48〔繄(yī)〕语气助词,用在句首。
    颍考叔曰:“敢①问何谓②也?”公语之故③,且告之悔④。对曰:“君何患焉⑤!若阙⑥地及泉,隧而相见⑦,其谁曰不然⑧?”公从之。公入而赋⑨:“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⑩!”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洩洩!”遂为母子如初⑾。
    注释:
    ①〔敢〕表谦敬的词。
    ②〔何谓〕等于“谓何”,说的是什么意思?
    ③〔语之故〕把原因告诉他。语,告诉。之,代词,代颍考叔。
    ④〔告之悔〕告诉他自己已经后悔了。
    ⑤〔君何患焉〕您忧虑什么呢?患,担心、忧虑。
    ⑥〔阙〕同“掘”。
    ⑦〔隧而相见〕挖个地道,在那里见面。隧,隧道,这里用作动词,指挖隧道。
    ⑧〔其谁曰不然〕那谁能说不是这样(不是跟誓词相合)呢?其,语气助词,加强反问的语气。然,代词,代庄公对姜氏发的誓言。
    ⑨〔入而赋〕走进隧道,唱着诗。赋,歌吟,唱着。
    ⑩〔融融〕同下文的“洩(yì)洩”都是形容和乐自得的心情。
    ⑾〔遂为母子如初〕于是姜氏和庄公作为母亲和儿子跟从前一样。也就是恢复了母子关系。


    【译文】

      从前,郑武公在申国娶了一妻子,叫武姜,她生下庄公和共叔段。庄公出生时脚先出来,武姜受到惊吓,因此给他取名叫“寤生”,所以很厌恶他。武姜偏爱共叔段,想立共叔段为世子,多次向武公请求,武公都不答应。
      到庄公即位的时候,武姜就替共叔段请求分封到制邑去。庄公说:“制邑是个险要的地方,从前虢叔就死在那里,若是封给其它城邑,我都可以照吩咐办。”武姜便请求封给太叔京邑,庄公答应了,让他住在那里,称他为京城太叔。
    大夫祭仲说:“分封的都城如果城墙超过三百方丈长,那就会成为国家的祸害。先王的制度规定,国内最大的城邑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的不得超过它的五分之一,小的不能超过它的九分之一。现在,京邑的城墙不合规定,违反了制度,恐怕对您有所不利。”庄公说:“姜氏想要这样,我怎能躲开这种祸害呢?”祭仲回答说:“姜氏哪有满足的时候!不如及早处置,别让祸根滋长蔓延,一滋长蔓延就难办了。蔓延开来的野草还不能铲除干净,何况是您受宠爱的弟弟呢?”庄公说:“多做不义的事情,必定会自己垮台,你姑且等着瞧吧。”
    过了不久,太叔段使原来属于郑国的西边和北边的边邑也背叛归为自己。公子吕说:“国家不能有两个国君,现在您打算怎么办?您如果打算把郑国交给太叔,那么我就去服待他;如果不给,那么就请除掉他,不要使百姓们产生疑虑。”庄公说:“不用除掉他,他自己将要遭到灾祸的。”太叔又把两属的边邑改为自己统辖的地方,一直扩展到廪延。公子吕说:“可以行动了!土地扩大了,他将得到老百姓的拥护。”庄公说:“对君主不义,对兄长不亲,土地虽然扩大了,他也会垮台的。”
    太叔修治城廓,聚集百姓,修整盔甲武器,准备好兵马战车,将要偷袭郑国。武姜打算开城门作内应。庄公打听到公叔段偷袭的时候,说:“可以出击了!”命令子封率领车二百乘,去讨伐京邑。京邑的人民背叛共叔段,共叔段于是逃到鄢城。庄公又追到鄢城讨伐他。五月二十三日,太叔段逃到共国。
    《春秋》记载道:“郑伯克段于鄢。”意思是说共叔段不遵守做弟弟的本分,所以不说他是庄公的弟弟;兄弟俩如同两个国君一样争斗,所以用“克”字;称庄公为“郑伯”,是讥讽他对弟弟失教;赶走共叔段是出于郑庄公的本意,不写共叔段自动出奔,是史官下笔有为难之处。

    庄公就把武姜安置在城颍,并且发誓说:“不到黄泉(不到死后埋在地下),不再见面!”过了些时候,庄公又后悔了。有个叫颍考叔的,是颍谷管理疆界的官吏,听到这件事,就把贡品献给郑庄公。庄公赐给他饭食。颍考叔在吃饭的时候,把肉留着。庄公问他为什么这样。颍考叔答道:“小人有个老娘,我吃的东西她都尝过,只是从未尝过君王的肉羹,请让我带回去送给她吃。”庄公说:“你有个老娘可以孝敬,唉,唯独我就没有!”颍考叔说:“请问您这是什么意思?”庄公把原因告诉了他,还告诉他后悔的心情。颍考叔答道:“您有什么担心的!只要挖一条地道,挖出了泉水,从地道中相见,谁还说您违背了誓言呢?”庄公依了他的话。庄公走进地道去见武姜,赋诗道:“大隧之中相见啊,多么和乐相得啊!”武姜走出地道,赋诗道:“大隧之外相见啊,多么舒畅快乐啊!”从此,他们恢复了从前的母子关系。
    君子说:“颍考叔是位真正的孝子,他不仅孝顺自己的母亲,而且把这种孝心推广到郑伯身上。《诗经·既醉》篇说:‘孝子不断地推行孝道,永远能感化你的同类。’大概就是对颍考叔这类纯孝而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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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1 21:35 | 只看该作者
    晏子不死君难
    《左传》

        人物目录:崔武子:齐国大夫。棠姜:已死的姓棠的大夫的遗孀。庄公:齐国国王。晏子:齐国大夫。

        崔武子见棠姜而美之,遂取之。庄公通焉。崔子弑之。
        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
        其人曰:“死乎?”
        曰:“独吾君也乎哉,吾死也?”
        曰:“行乎?”
        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
        曰:“归乎?”
        曰:“君死安归?君民者,岂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岂为其口实?社稷是养。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昵,谁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弑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将庸何归?”
        门启而入,枕尸股而哭,兴,三踊而出。
        人谓崔子必杀之。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

        翻译:

        崔武先生看见棠家遗孀就喜欢上她,便娶了她。(齐国国王)庄公与她私通。崔先生杀了他。
        晏子站在崔家的门外。
        他家的用人说:“(你打算)死吗?”
        (晏子)说:“(国王)只是我一人的君主吗,我干吗死啊?”
        说:“走(离开齐国)吗?”
        (晏子)说:“吾有什么罪吗,我为什么要逃亡?”
        说:“回家吗?”
        (晏子)说:“君主死了回哪呢?君主是民众的君主,难道是脱离民众的君主?国家社稷是主。君主的臣子,岂是为了糊口?国家社稷养生立命之本。因此君主为国家社稷死就该随他死,为国家社稷逃亡就该随他逃亡。如果是为他自己死为他自己逃亡,(我)不是他的私密昵友,谁去担这份责啊?况且别人有君主都要将他杀死,我怎么能随他去死,随他去逃亡呢?
        我将回什么地方啊?”
        (崔大夫家的)门打开(晏子)进入,(晏子)将(国王的)尸体放在腿上哭,(哭完后)站起来,一再顿足离去。
        别人(还)说崔先生必定会杀他(晏子)的。崔先生说:“(他)是民众指望啊,放了他得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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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1 21:36 | 只看该作者
    《说难》选自《韩非子》,是 《韩非子》55篇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说 shuì,游说的意思

    【原文】
      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
    失而能尽之难也。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所说出于为名高者也,
    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必弃远矣。所说出于厚利者也,而说之以名高,
    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矣。所说阴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
    阳收其身而实疏之;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言显弃其身矣。此不可不察也。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弃身泄之也,而语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彼显
    有所出事,而乃以成他故,说者不徒知所出而已矣,又知其所以为,如此者身危。规
    异事而当知者揣之外而得之,事泄于外,必以为己也,如此者身危。周泽未渥也,而
    语极知,说行而有功,则德忘;说不行而有败,则见疑,如此者身危。贵人有过端,
    而说者明言礼义以挑其恶,如此者身危。贵人或得计而欲自以为功,说者与知焉,如
    此者身危。强以其所不能为,止以其所不能已,如此者身危。故与之论大人,则以为
    间己矣;与之论细人,则以为卖重。论其所爱,则以为借资;论其所憎,则以为尝己
    也。径省其说,则以为不智而拙之;米盐博辩,则以为多而交之。略事陈意,则曰怯
    懦而不尽;虑事广肆,则曰草野而倨侮。此说之难,不可不知也。
      凡说之务,在知饰所说之所矜而灭其所耻。彼有私急也,必以公义示而强之。其
    意有下也,然而不能已,说者因为之饰其美,而少其不为也。其心有高也,而实不能
    及,说者为之举其过而见其恶,而多其不行也。有欲矜以智能,则为之举异事之同类
    者,多为之地,使之资说于我,而佯不知也以资其智。欲内相存之言,则必以美名明
    之,而微见其合于私利也。欲陈危害之事,则显其毁诽而微见其合于私患也。誉异人
    与同行者,规异事与同计者。有与同污者,则必以大饰其无伤也;有与同败者,则必
    以明饰其无失也。彼自多其力,则毋以其难概之也;自勇之断,则无以其谪怒之;自
    智其计,则毋以其败穷之。大意无所拂悟,辞言无所系縻,然后极骋智辩焉。此道所
    得,亲近不疑而得尽辞也。伊尹为宰,百里奚为虏,皆所以干其上也。此二人者皆圣
    人也;然犹不能无役身以进加,如此其污也!今以吾言为宰虏,而可以听用而振世,
    此非能仕之所耻也。夫旷日离久,而周泽未渥,深计而不疑,引争而不罪,则明割利
    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饰其身,以此相持,此说之成也。
      昔者郑武公欲伐胡,故先以其女妻胡君以娱其意。因问于群臣,“吾欲用兵,谁
    可伐者?”大夫关其思对曰:“胡可伐。”武公怒而戮之,曰:“胡,兄弟之国也。
    子言伐之何也?”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己,遂不备郑。郑人袭胡,取之。宋有富人,
    天雨,墙坏。其子曰:“不筑,必将有盗。”其邻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财。其
    家甚智其子,而疑邻人之父。此二人说者皆当矣,厚者为戮,薄者见疑,则非知之难
    也,处知则难也。故绕朝之言当矣,其为圣人于晋,而为戮于秦也,此不可不察。
      昔者弥子瑕有宠于卫君。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罪刖。弥子瑕母病,人间往夜告
    弥子,弥子矫驾君车以出。君闻而贤之,曰:“孝哉!为母之故忘其刖罪。”异日,
    与君游于果园,食桃而甘,不尽,以其半啖君。君曰:“爱我哉!忘其口味,以啖寡
    人。”及弥子色衰爱弛,得罪于君,君曰:“是固尝矫驾吾车,又尝啖我以余桃。”
    故弥子之行未变于初也,而以前之所以见贤而后获罪者,爱憎之变也。故有爱于主,
    则智当而加亲;有憎于主,则智不当见罪而加疏。故谏说谈论之士,不可不察爱憎之
    主而后说焉。
      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
    人主亦有逆鳞,说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

    【译文】
    大凡进说的困难:不是难在我的才智能够用来向君主进说,也不是难在我的口才能够阐明我的意见,也不是难在我敢毫无顾忌地把看法全部表达出来。大凡进说的困难:在于了解进说对象的心理,以便用我的说法适应他。进说对象想要追求美名的,却用厚利去说服他,就会显得节操低下而得到卑贱待遇,必然受到抛弃和疏远。进说对象想要追求厚利的,却用美名去说服他,就会显得没有心计而又脱离实际,必定不会被接受和录用。进说对象暗地追求原利而表面追求美名的,用美名向他进说,他就会表面上录用而实际上疏远进说者;用厚利向他进说,他就会暗地采纳进说者的主张而表面疏远进说者。这是不能不明察的。

    事情因保密而成功,谈话因泄密而失败。未必进说者本人泄露了机密,而是谈话中触及到君主心中隐匿的事,如此就会身遭危险。君主表面上做这件事,心里却想借此办成别的事,进说者不但知道君主所做的事,而且知道他要这样做的意图,如此就会身遭危险。进说者筹划一件不平常的事情并且符合君主心意,聪明人从外部迹象上把这事猜测出来了,事情泄露出来,君主一定认为是进说者泄露的,如此就会身遭危险。君主恩泽未厚,进说者谈论却尽其所知,如果主张得以实行并获得成功,功德就会被君主忘记;主张行不适而遭到失败,就会被君主怀疑,如此就会身遭危险。君主有过错,进说者倡言礼义来挑他的毛病,如此就会身遭危险。君主有时计谋得当而想自以为功,进说者同样知道此计,如此就会身遭危险。勉强君主去做他不能做的事,强迫君主停止他不愿意停止的事,如此就会身遭危险。所以进说者如果和君主议论大臣,就被认为是想离间君臣关系;和君主谈论近侍小臣,就被认为是想卖弄身价。谈论君主喜爱的人,就被认为是拉关系;谈论君主憎恶的人,就被认为是搞试探。说话直截了当,就被认为是不聪明而笨拙;谈话琐碎详尽,就被认为是啰嗦而冗长。简略陈述意见,就被认为是怯懦而不敢尽言;谋事空泛放任,就被认为是粗野而不懂礼貌。这些进说的困难,是不能不知道的。

    大凡进说的要领,在于懂得粉饰进说对象自夸之事而掩盖他所自耻之事。君主有私人的急事,进说者一定要指明这合乎公义而鼓励他去做。君主有卑下的念头,但是不能克制,进说者就应把它粉饰成美好的而抱怨他不去干。君主有过高的企求,而实际不能达到,进说者就为他举出此事的缺点并揭示它的坏处,而称赞他不去做。君主想自夸智能,进说者就替他举出别的事情中的同类情况,多给他提供根据,使他从我处借用说法,而我却假装不知道,这样来帮助他自夸才智。进说者想向君主进献与人相安的话,就必须用好的名义阐明它,并暗示它合乎君主私利。进说者想要陈述有危害的事,就明言此事会遭到的毁谤,并暗示它对君主也有害处。进说者称赞另一个与君主行为相同的人,规划另一件与君主考虑相同的事。有和君主污行相同的,就必须对它大加粉饰,说它没有害处;有和君主败迹相同的,就必须对它明言掩锦,说他没有过失。君主自夸力量强大时,就不要用他为难的事去压抑他;君主自以为决断勇敢时,就不要用他的过失去激怒他;君主自以为计谋高明时,就不要用他的败绩去困窘他。进说的主旨没有什么违逆,言辞没有什么抵触,然后就可以充分施展自己的智慧和辩才了。由这条途径得到的,是君主亲近不疑而又能畅所欲言。伊尹做过厨师,百里奚做过奴隶,都是为了求得君主重用。这两个人都是圣人,但还是不能不通过做低贱的事来求得进用,他们的卑下一至于此!假如把我的话看成像厨师和奴隶所讲的一样,而可以来纳来救世,这就不是智能之士感到耻辱的了。经过很长的时间,君主的恩思泽已厚,进说者深入谋划不再被怀疑,据理力争不再会获罪,就可以明确剖析利害来成就君主的功业,直接指明是非来端正君主的言行,能这样相互对待,是进说成功了。

    从前郑武公想讨伐胡国,故意先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胡国君主来使他快乐。然后问群臣:“我想用兵,哪个国家可以讨伐?”大夫关其思回答说:“胡国可以讨伐。”武公发怒而杀了他,说:“胡国是兄弟国家,你说讨伐它,是何道理?”胡国君主听说了,认为郑国和自己友好,于是不再防备郑国。郑国偷袭了胡国,攻占了它。宋国有个富人,下雨把墙淋塌了,他儿子说:“不修的话,必将有盗贼来偷。”邻居的老人也这么说。到了晚上,果然有大量财物被窃。这家富人认为儿子很聪明,却对邻居老人起了疑心。关其思和这位老人的话都恰当,而重的被杀,轻的被怀疑;那么,不是了解情况有困难,而是处理所了解的情况很困难。因此,绕朝的话本是对的,但他在晋国被看成圣人,在秦国却遭杀害,这是不可不注意的。

    从前弥子瑕曾受到卫国国君的宠信。卫国法令规定,私自驾驭国君车子的,论罪要处以刖刑。弥子瑕母亲病了,有人抄近路连夜通知弥子瑕,弥子瑕假托君命驾驭君车而出。卫君听说后,却认为他德行好,说:“真孝顺啊!为了母亲的缘故,忘了自己会犯别罪。”另一天,他和卫君在果园游览,吃桃子觉得甜,没有吃完,就把剩下的半个给卫君吃。卫君说:“多么爱我啊!不顾自己口味来给我吃。”等到弥子瑕色衰爱弛时,得罪了卫君,卫君说:“这人本来就曾假托君命私自驾驭我的车子,又曾经把吃剩的桃子给我吃。”所以,虽然弥子瑕的行为和当初并没两样,但先前称贤、后来获罪的原因,是卫君的爱憎有了变化。所以被君主宠爱时,才智就显得恰当而更受亲近;被君主憎恶时,才智就显得不恰当,遭到谴责而更被疏远。所以谏说谈论的人不可不察看君主的爱憎,然后进说。

    龙作为一种动物,驯服时可以戏弄着骑它;但它喉下有一尺来长的逆鳞,假使有人动它的话,就一定会受到伤害。君主也有逆鳞,进说者能不触动君主的逆鳞,就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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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1 21:38 | 只看该作者
    司马迁《报任安书》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
      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此也。虽罢驽,亦尝侧闻长者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抑郁而无谁语。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则?士为知己用,女为悦己容。若仆大质已亏缺,虽材怀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
    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又迫贱事,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间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从上上雍,恐卒然不可讳。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请略陈固陋。阙然不报,幸勿过。
    仆闻之,修身者智之府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符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而诟莫大于宫刑。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爰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中材之人,事关于宦竖,莫不伤气,况忼慨之士乎!如今朝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豪隽哉!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累日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于此矣。乡者,仆亦尝厕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不以此时引维纲,尽思虑,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在闒茸之中,乃欲昂首信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仆少负不羁之才,长无乡曲之誉,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奉薄伎,出入周卫之中。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故绝宾客之知,忘室家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务壹心营职,以求亲媚于主上。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相善也,趣舍异路,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欢。然仆观其为人自奇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予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畜积也,仆以为有国士之风。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已奇矣。今举事壹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仆诚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强胡,昂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余日,所杀过当。虏救死扶伤不给,旃裘之君长咸震怖,乃悉征左右贤王,举引弓之民,一国共攻而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然李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流涕,沫血饮泣,张空弮,冒白刃,北首争死敌。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后数日,陵败书闻,主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忧惧,不知所出。仆窃不自料其卑贱,见主上惨凄怛悼,诚欲效其款款之愚,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彼,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汉。事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于天下。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功,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未能尽明,明主不深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于理。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因为诬上,卒从吏议。家贫,财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壹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愬者!此正少卿所亲见,仆行事岂不然邪?李陵既生降,隤其家声,而仆又茸之蚕室,重为天下观笑。悲夫!悲夫!
    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仆之先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励也。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及在槛阱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故士有画地为牢,势可不入;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定计于鲜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箠,幽于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枪地,视徒隶则心惕息。何者?积威约之势也。及已至是,言不辱者,所谓强颜耳,曷足贵乎!且西伯,伯也,拘于羑里;李斯,相也,具于五刑;淮阴,王也,受械于陈;彭越、张敖,南乡称孤,系狱抵罪;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魏其,大将也,衣赭衣,关三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辱于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审矣,何足怪乎?且人不能早自裁绳墨之外,已稍陵迟,至于鞭箠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为此也。
    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不得已也。今仆不幸,早失父母,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沉溺累绁之辱哉!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况若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明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
    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已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戮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身直为闺閤之臣,宁得自引深藏于岩穴邪!故且从俗浮沉,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之以推贤进士,无乃与仆私心剌谬乎?今虽欲自雕瑑,曼辞以自饰,无益于俗,不信,适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书不能尽意,略陈固陋。谨再拜。


    少卿足下:前不久承蒙您给我写信,教导我要谨慎地接人待物,以推举贤能、引荐人才为己任,情意、态度十分恳切诚挚,但抱怨我没有遵从您的意见去推荐贤才,而去附和俗人的见解。其实,我并非敢这样做。请让我向您略约陈述浅陋的意见。隔了很长的日子没有复信绐您,希望您不要责怪。
    我的祖先没有剖符丹书的功劳,职掌文史星历,地位接近于卜官和巫祝一类,本是皇上所戏弄并当作倡优来畜养的人,是世俗所轻视的。假如我伏法被杀,那好象是九牛的身上失掉一根毛,同蝼蚁又有什么区别?世人又不会拿我之死与能殉节的人相比,只会认为我是智尽无能、罪大恶极,不能免于死刑,而终于走向死路的啊!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我向来所从事的职业以及地位,使人们会这样地认为。人固然都有一死,但有的人死得比泰山还重,有的人却比鸿毛还轻,这是因为他们所追求的东西不一样!一个人最重要的是不污辱祖先,其次是自身不受侮辱,再次是不因别人的脸色而受辱,再次是不因别人的言语而受辱,再次是被捆绑在地而受辱,再次是穿上囚服受辱,再次是戴上脚镣手铐、被杖击鞭笞而受辱,再次是被剃光头发、颈戴枷锁而受辱,再次是毁坏肌肤、断肢截体而受辱,最下等的是腐刑,侮辱到了极点。古书说"刑不上大夫",这是说士人讲节操而不能不加以自勉。猛虎生活在深山之中,百兽就都震恐,等到它落入陷穽和栅栏之中时,就只得摇着尾巴乞求食物,这是人不断地使用威力和约束而逐渐使它驯服的。所以,士子看见画地为牢而决不进入,面对削木而成的假狱吏也决不同他对答,这是由于早有主意,事先就态度鲜明。现在我的手脚交叉,被木枷锁住、绳索捆绑,皮肉暴露在外,受着棍打和鞭笞,关在牢狱之中。在这种时候,看见狱吏就叩头触地,看见牢卒就恐惧喘息。这是为什么呢?是狱吏的威风和禁约所造成的。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再谈什么不受污辱,那就是人们常说的厚脸皮了,有什么值得尊贵的呢?况且,象西伯姬昌,是诸侯的领袖,曾被拘禁在羑里;李斯,是丞相,也受尽了五刑;淮阴侯韩信,被封为王,却在陈地被戴上刑具;彭越、张敖被诬告有称帝野心,被捕入狱并定下罪名;绛侯周勃,曾诛杀诸吕,一时间权力大于春秋五霸,也被囚禁在请罪室中;魏其侯窦婴,是一员大将,也穿上了红色的囚衣,手、脚、颈项都套上了刑具;季布以铁圈束颈卖身绐朱家当了奴隶;灌夫被拘于居室而受屈辱。这些人的身分都到了王侯将相的地位,声名传扬到邻国,等到犯了罪而法网加身的时候,不能引决自裁。在社会上,古今都一样,哪里有不受辱的呢?照这样说来,勇敢或怯懦,乃是势位所造成;强或弱,也是形势所决定。确实是这样,有什么奇怪的呢?况且人不能早早地自杀以逃脱于法网之外,而渐渐志气衰微,到了被摧残和被杖打受刑的时候,才想到保全节操,这种愿望和现实不是相距太远了吗?古人之所以慎重地对大夫用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人之常情,没有谁不贪生怕死的,都挂念父母,顾虑妻室儿女。至于那些激愤于正义公理的人当然不是这样,这里有迫不得已的情况。如今我很不幸,早早地失去双亲,又没有兄弟相爱护,独身一人,孤立于世,少卿你看我对妻室儿女又有何眷恋呢?况且一个勇敢的人不一定要为名节去死,怯懦的人仰慕大义,又柯处不勉励自己呢?我虽然怯懦软弱,想苟活在人世,但也颇能区分弃生就死的界限,哪会自甘沉溺于牢狱生括而忍受屈辱呢?再说奴隶婢妾尚且懂得自杀,何况象我到了这样不得已的地步!我之所以忍受着屈辱苟且活下来,陷于粪土般的污浊环境中而不肯死的原因,是自恨我内心的志愿有所未尽,如果在屈辱中离开人世,那我的文章就不能公诸于后世罢了。
    古时候身虽富贵而名字磨灭不传的人,多得数不清,只有那些卓异而不平常的人才著称于世,那就是:西伯姬昌披拘禁而演绎《周易》;孔子受困厄而作《春秋》;屈原被放逐,才写了《离骚》;左丘明失去视力,才有《国语》;孙膑被截去膝盖骨,《兵法》才撰写出来;吕不韦被贬谪蜀地,后世才流传着《吕氏春秋》;韩非被囚禁在秦国,写出《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都是一些圣贤发愤而写作的。这些都是人们感情有压抑郁结不解之处,不能实现其理想,所以记述过去的事迹,使将来的人了解他的志向。就象左丘明没有了视力,孙膑断了双脚,终于不能被人重用,便退而著书立说来抒发他们的怨愤,想留下没有实行的文章来表露自己的本心。
    我私下里也自不量力,近来用我那不高明的文辞,收集天下散失的历史传闻,粗略地考订其事实,综述其事实的本末,推究其成败盛衰的道理,上自黄帝,下至于当今,写成表十篇,本纪十二篇,书八篇,世家三十篇,列传七十篇,一共一百三十篇,也是想探求天道与人事之间的关系,贯通古往今来变化的脉络,成为一家之言。刚开始草创还没有完毕,恰恰遭遇到这场灾祸,我痛惜这部书不能完成,因此便接受了最残酷的刑罚而不敢有怒色。我现在真正的写完了这部书,打算把它藏进名山,传给可传的人,再让它流传进都市之中,那么,我便抵偿了以前所受的侮辱,即便是让我千次万次地被杀戮,又有什么后悔的呢!但是,这些只能向有见识的人诉说,却很难向世俗之人讲清楚啊!
    再说,戴罪的处境是很不容易安生的,地位卑贱的人,往往被人诽谤和议论。我因为多嘴说了几句话而遭遇这场大祸,又被乡里之人、朋友羞辱和嘲笑,污辱了祖宗,又有什么面目再到父母的坟墓上去祭扫呢?即使是到百代之后,这污垢和耻辱会更加深重啊!因此我舶腹中肠子每日九转,坐在家中,精神恍恍忽忽,好象丢失了什么;出门则不知道往哪儿走。每当想到这件耻辱的事,冷汗没有不从脊背上冒出来而沾湿衣襟的。我已经成了宦官,怎么能够自己引退,深探地隐居在山林岩穴呢?所以只得随俗浮沉,跟着形势上下,以表现我狂放和迷惑不明。如今少卿竟教导我要推贤进士,这不是与我个人的旨趣相违背吗?现在我虽然想自我雕饰一番,用美好的言辞来为自己开脱,这也没有好处,因为世俗之人是不会相信的,只会使我自讨侮辱啊。简单地说,人要到死后的日子,然后是非才能够论定。书信是不能完全表达心意的,因而只是略为陈述我愚执、浅陋的意见罢了。再次向您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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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1 21:45 | 只看该作者
    贾谊《论治安策》,又名《陈政事疏》

    原文: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本末舛逆,首尾衡决,国制抢攘,非甚有纪,胡可谓治!陛下何不一令臣得熟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夫射猎之娱,与安危之机孰急?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民保首领,匈叙宾服,四荒乡风,百姓素朴,狱讼衰息。大数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礼》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以承祖庙,以奉六亲,至孝也;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立经陈纪,轻重同得,后可以为万世法程,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至明也。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其具可素陈于前,愿幸无忽。臣谨稽之天地,验之往古,按之当今之务,日夜念此至孰也,虽使禹舜复生,为陛下计,亡以易此。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遍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黄帝曰:“日中必熭(wei,去声),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早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乎!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时,因天之助,尚惮以危为安,以乱为治;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以和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令天下如曩时,淮阴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韩信王韩,张敖王赵,贯高为相,卢绾王燕,陈豨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

    下之不能也。天下淆乱,高皇帝与诸公并起,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诸公幸者乃为中涓,其次仅得舍人,材之不逮至远也。高皇旁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多者百余城,少者乃三四十县,德至渥也。然其后十年之间,反者九起。陛下之与诸公,非亲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然尚有可诿者,曰:疏。臣请试言其亲者。假令悼惠王王齐,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王淮阳,共王王梁,灵王王燕,厉王王淮南,六七贵人皆亡恙,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虑亡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黄屋,汉法令非行也。虽行不轨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动一亲戚,天下圜视而起。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胸矣。陛下虽贤,谁与领此?故疏者必危,亲者必乱,已然之效也。其异

    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徵矣,其势尽又复然。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者,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至于髋髀之所,非斤则斧。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用,而欲婴以芒刃,臣以为不缺则折。胡不用之淮南、济北?势不可也。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韩信依胡,则又反;贯高因赵资,则又反;陈豨兵精,则又反;彭越用梁,则又反;黥布用淮南,则又反;卢绾最弱,最后反。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移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已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虽在细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

    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它国皆然。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所以数偿之,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地制一定,宗室子孙莫虑不王;下无倍畔之心,上无诛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柴奇、开章之计不萌,细民乡善,大臣致顺,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当时大治,后世诵圣。一动而五业附,暖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 。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虑亡聊。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病非徒 也,又苦 戾。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惠王之子,亲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 也,又苦 戾。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县。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娒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金絮采缯以奉之。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贡,是臣下之礼也。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非亶倒县而已,又类辟,且病痱。夫辟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今西边北边之郡,虽有长爵不轻得复,五尺以上不轻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卧,将吏被介胄而睡,臣故曰一方病矣。医能治之,而上不使,可为流涕者此也。

    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进谋者率以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臣窃料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甚为执事者羞之。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计,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唯上之令。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非所以为安也。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民卖僮者,为之绣衣丝履偏诸缘,内之闲中,是古天子后服,所以庙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白縠之表,薄纨之里, 以偏诸,美者黼绣,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节适,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且帝之身自衣皂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缘其履:此臣所谓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国已屈矣,盗贼直须时耳,然而献计者曰“毋动”,为大耳。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至冒上也,进计者犹曰“毋为”,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借父耰鉏,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语。抱哺其于,与公并倨;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然并心而赴时犹曰蹶六国,兼天下。功成求得矣,终不知反廉愧之节,仁义之厚。信并兼之法,遂进取之业,天下大败,众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壮陵衰,其乱至矣,是以大贤起之,威震海内,德从天下。曩之为秦者,今转而为汉矣。然其遗风余俗,犹尚未改。今世以侈靡相竞,而上亡制度,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今其甚者杀父兄矣。盗者剟寝户之帘,搴两庙之器,白昼大都之中剽吏而夺之金。矫伪者出几十万石粟,赋六百余万钱,乘传而行郡国,此其亡行义之尤至者也。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

    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礼,六亲有纪,此非天之所为,人之所设也。夫人之所设,不为不立,不植则僵,不修则坏。《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使管子愚人也则可,管子而少知治体,则是岂可不为寒心哉!秦灭四维而不张,故君臣乖乱,六亲殃戮,奸人并起,万民离叛,凡十三岁,而社稷为虚。今四维犹未备也,故奸人几幸,而众心疑惑。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奸人亡所几幸,而群臣众信,是不疑惑!此业一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若夫经制不定,是犹度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舩必覆矣。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夏为天子,十有余世,而殷受之。殷为天子,二十余世,而周受之。周为天子,三十余世,而秦受之。秦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使士负之,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见于天也。过阙则下,过庙则趋,孝子之道也。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昔者成王幼在襁抱之中,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傅,太公为太师。保,保其身体;傅,传之德义;师,道之教训:此三公之职也。于是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师,是与太子宴者也。故乃孩子提有识,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故择其所耆,必先受业,乃得尝之;择其所乐,必先有习,乃得为之。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及太子少长,知妃色,则入于学。学者,所学之官也。《学礼》曰:“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则亲疏有序而恩相及矣;帝入南学,上齿而贵信,则长幼有差而民不诬矣;帝入西学,上贤而贵德,则圣智在位而功不遗矣;帝入北学,上贵而尊爵,则贵贱有等而下不 矣;帝入太学,承师问道,退习而考于太傅,太傅罚其不则而匡其不及,则德智长而治道得矣。此五学者既成于上,则百姓黎民化辑于下矣。”及太于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有记过之史,彻膳之宰,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瞽史诵诗,工诵箴谏,大夫进谋,士传民语。习与智长,故切而不愧;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三代之礼: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春秋入学,坐国老,执酱而亲馈之,所以明有孝也;行以鸾和,步中《采齐》,趣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其于禽兽,见其生不食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故远庖厨,所以长恩,且明有仁也。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其俗固非贵辞让也,所上者告讦也;固非贵礼义也,所上者刑罚也。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岂惟胡亥之性恶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

    鄙谚日:“不习为吏,视已成事。”又曰:“前车覆,后车诫。”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其已事可知也;然而不能从者,是不法圣智也。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夫存亡之变,治乱之机,其要在是矣。天下之命,县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夫心未滥而先谕教,则化易成也;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耆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行者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时务也。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己然之后,是故法之所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耳,岂顾不用哉?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孔于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毋讼乎!”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积渐然,不可不察也。人主之所积,在其取舍,以礼义治之者,积礼义;以刑罚治之者,积刑罚。刑罚积而民怨背,札义积而民和亲。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异。或道之以德教,或殴之以法令。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气乐;殴之以法令者,法令极而民风哀。哀乐之感,祸福之应也。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余岁则大败。此亡它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夫天下,大器也。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天下之情与器亡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而德泽洽,禽兽草木广裕,德被蛮貊四夷,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德泽亡一有,而怨毒盈于世,下憎恶之如仇,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之所共见也。是非其明效大验邪!人之言曰:“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今

    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陛亡级,廉近地,则堂卑。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谕也。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太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见君之几杖则起,遭君之乘车则下,入正门则趋;君之宠臣虽或有过,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此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所以体貌大臣而厉其节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而令与众庶同黥劓 刖笞 弃市之法,然则堂不亡陛乎?被戮辱者不泰迫乎?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亡耻之心乎?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

    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体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习天下也,非尊尊贵贵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尝敬,众庶之所尝宠,死而死耳,贱人安宜得如此而顿辱之哉!

    豫让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灭之,移事智伯。及赵灭智伯,豫让衅面吞炭,必报襄子,五起而不中。人问豫子,豫子曰:“中行众人畜我,我故众人事之;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故此一豫让也,反君事仇,行若狗彘,已而抗节致忠,行出乎列士,人主使然也。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马,彼将犬马自为也;如遇官徒,彼将官徒自为也。顽顿亡耻, 诟亡节,廉耻不立,且不自好,苟若而可,故见利则逝,见便则夺。主上有败,则因而挺之矣;主上有患,则吾苟免而已,立而观之耳;有便吾身者,则欺卖而利之耳。人主将何便于此?群下至众,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财器职业者粹于群下也。俱亡耻,俱苟妄,则主上最病。故古者礼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厉宠臣之节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坐污秽淫乱男女亡别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谴何则白冠 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 而加也。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跌而自裁,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过耳!吾遇子有礼矣。”遇之有礼,故群臣自憙;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上设廉礼义以遇其臣,而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义所在。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诚死宗庙,法度之臣诚死社稷,辅翼之臣诚死君上,守圄扞敌之臣诚死城郭封疆。故曰圣人有金城者,比物此志也。彼且为我死,故吾得与之俱生;彼且为我亡,故吾得与之俱存;夫将为我危,故吾得与之皆安。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仗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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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1 21:46 | 只看该作者
    论贵粟疏
    〔西汉〕晁 错

    《论贵粟疏》主旨:本篇从正反连论说了重农贵粟对于国家的富强和人民的安定生活所具有的决定性意义。特色:作者在说明问题时运用古今对比,农夫与富商大贾的对比,法令与实际情况的对比,使自己的主张得到更鲜明的表现,让统治者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其中特别是对农民现实生活的贫困穷苦的描写,揭露性很强。


    【作者小传】晁错(前200前154),颍川(今河南禹县)人,西汉文帝、景帝时期的政治家。初从张恢学申不害、商鞅的法家学说。文帝时任太常掌故,曾奉命从故秦博士伏生受《尚书》。后为太子家令,得太子(即景帝)信任,号“智囊”。景帝即位,任为御史大夫。他坚持“重本抑末”(即重农抑商)政策,主张纳粟受爵,建议募民充实边塞,积极备御匈奴贵族的攻掠,并进言削藩以巩固中央集权,得到景帝采纳。以吴王刘濞为首的七国诸侯因此以“请诛晁错,以清君侧”为名,举兵反叛。景帝畏于七国连兵,遂将其处死。晁错的著作较为完整的现存有八篇,散见于《汉书》的《爰盎晁错传》、《荆燕吴传》和《食货志》。他的文章称为“疏直激切,尽所欲言”,其中《贤良对策》、《言兵事疏》、《守边劝农疏》等,皆为“西汉鸿文,沾溉后人,其泽甚远”(鲁迅《汉文学史纲要》)。


    【题 解】西汉建国初期,汉高祖刘邦由于采取了罢兵归家、抑制商人、轻徭薄赋等一系列措施,使秦朝末年因连年战争而遭到严重破坏的农业生产逐渐得以恢复。文帝即位后继续奉行“与民休息”的政策,重视农桑,促进了农业的繁荣和商业的发展。但由此也产生了因商业发展而导致谷贱伤农,大地主、大商人对农民兼并侵夺加剧,大批农民流离失所,阶级矛盾日趋激化的社会现象。针对这一问题,晁错上了这篇奏疏,全面论述了“贵粟”(重视粮食)的重要性,提出重农抑商、入粟于官、拜爵除罪等一系列主张,这对当时发展生产和巩固国防,都具有一定的进步意义。本文观点精辟,分析透彻,逻辑谨严,文笔犀利,具有汪洋恣肆的气势和流畅浑厚的风格。


    选自《汉书·食货志》。晁错(公元前200年—前154年),颍川(今河南禹县一带)人。西汉政论家。
    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故尧、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亡捐瘠者,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
    〔食之〕给他们吃。
    〔衣之〕给他们穿。
    〔为开其资财之道也〕[而是因为圣王]给他们开发了积聚财物的方法。为,因为。资,积蓄。资财,积聚财物。
    〔捐瘠〕捐,抛弃,这里指被抛弃。瘠,瘦弱,这里指挨饿。
    〔以〕连词,因为。
    〔备〕指备荒的物资。
    今海内为一,土地人民之众,不避汤、禹,加以亡天灾数年之水旱,而畜积未及者,何也?地有遗利,民有余力,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也,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民贫,则奸邪生。贫,生于不足;不足,生于不农;不农,则不地著;不地著,则离乡轻家。民如鸟兽。虽有高城深池,严法重刑,犹不能禁也。夫寒之于衣,不待轻暖;饥之于食,不待甘旨。饥寒至身,不顾廉耻。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夫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虽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畜积,以实仓廪,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众〕多。
    〔不避〕不让,不亚于。
    〔遗利〕余利,这里指未经开发的潜力。
    〔山泽之利未尽出也〕意思是山林湖泊的财富没有完全开发出来。
    〔游食之民〕不以农业为生的人,包括从事手工劳动、商业的人与学者。
    〔归农〕回归农业生产。农,用如动词,从事农业生产,务农。
    〔不地著(zhuó)〕不著于土,即不在一个地方定居。著,附着。
    〔民如鸟兽〕老百姓如鸟兽一样[四处奔走求生]。
    〔之〕助词,用于实词与介词之间。
    〔轻暖〕指轻柔而暖和的衣服。
    〔甘旨〕味美可口的食物。
    〔不顾〕不考虑。
    〔人情〕指一般人的情况。
    〔再食〕吃两顿饭。再,两次。
    〔终岁〕整年。
    〔保〕抚养,养育。
    〔务〕用作使动用法,使……致力于。
    〔薄赋敛〕减少田赋税收。
    〔仓廪(lǐn)〕仓,谷仓。廪,米仓。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趋利如水走下,四方亡择也。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众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为物轻微易臧,在于把握,可以周海内而亡饥寒之患。此令臣轻背其主,而民易去其乡,盗贼有所劝,亡逃者得轻资也。粟米布帛,生于地,长于时,聚于力②,非可一日成也;数石之重,中人③弗胜④,不为奸邪所利⑤,一日弗得而饥寒至。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
    〔在上所以牧之〕意思是老百姓在于国君如何管理他们。上,指国君。牧,牧养,这里指治理。所以牧之,指用以统治老百姓的方法。
    〔趋利如水走下,四方亡择也〕就像水往低处流,不选择方向,哪里有利,就奔向哪里。
    〔贵〕形容词的意动用法,以……为贵。〔臧(cáng)〕通“藏”,保藏。
    〔在于把握〕可以放在手里拿着。
    〔可以周海内而亡饥寒之患〕可以周游全国而不会有挨冻受饿的顾虑。
    〔劝〕鼓励,这里指诱惑。
    〔轻资〕便于携带的轻便物资。
    〔长于时〕按一定的时节生长起来。
    〔聚于力〕靠一定的人力积聚。
    〔中人〕平常的人,一般的人。
    〔胜(shēng)〕胜任,拿得动。
    〔不为奸邪所利〕不会为奸邪的人所贪求。
    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畮;百畮之收,不过百石。春耕夏耘,秋获冬臧,伐薪樵,治官府,给繇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赋,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当具,有者,半贾而卖;亡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责者矣。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亡农夫之苦,有仟伯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执,以利相倾。千里游敖,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
    〔服役〕给官府从事劳役尽义务的人。
    〔畮(mǔ)〕同“亩”。
    〔耘(yún)〕除草。
    〔伐薪樵〕砍伐柴草。
    〔治官府〕修理官府的建筑物。
    〔给(jǐ)繇(yáo)役〕应官差。
    〔私自〕私人之间。
    〔送往迎来〕指人际往来。
    〔吊死问疾〕悼念死者,探望病人。
    〔长〕用如动词,养大。
    〔在其中〕(以上各种费用)从这不过百石的收入中(支出)。
    〔急政〕急政,指紧急征收赋税。政,通“征”,征税。
    〔赋敛不时〕不定期征收田赋、税款,毫无节制。
    〔当具〕这里指当缴纳赋税的时候。具,交纳。
    〔半贾(jià)而卖〕汉初各种赋税都以钱缴纳,由于征收无定期,农民只好半价出售粮食。贾,价钱,这个意义后来写作“价”。
    〔亡者,取倍称(chèn)之息〕没有粮食的人,(要向人借贷),任其收取极重的利息。倍称,借一偿二为倍称。称,举债,借贷。
    〔责(zhài)〕债务,这一意义后来写作“债”。
    〔商贾(gǔ)〕泛指商人。
    〔积贮倍息〕囤积货物,获取加倍的利息。
    〔坐列贩卖〕摆设货摊,贩卖货物。
    〔操其奇(jī)赢〕牟取余利。奇,余物。赢,余财。
    〔上〕政府,朝廷。
    〔所卖必倍〕所卖之物的价格一定要加倍。
    〔衣必文采〕穿的一定是华美的衣服。
    〔粱〕上等米。
    〔有仟伯之得〕有比农夫多千倍百倍的收入。有的本子“仟伯”作“阡陌”,意谓享有田地里的收获。
    〔因〕凭借。
    〔交通〕结交,来往。
    〔力过吏执〕指大商人和地方势力相勾结,其势力超过了朝廷委派的官吏。执,同“势”。
    〔相倾〕互相排挤。
    〔游敖〕即“遨游”,游玩。敖,通“遨”。
    〔冠盖相望〕冠,帽子。盖,车盖。相望,指前后相望、相向,这里指接连不断。
    〔乘坚策肥〕坐好车,乘肥马。坚、肥,这里形容词用作名词,指坚固的车、肥壮的马。
    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故俗之所贵,主之所贱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恶乖迕,而欲国富法立,不可得也。
    〔今法律贱商人〕汉代本来实行重农抑商政策,商人的社会地位不高,比如汉初曾禁止商人穿丝绸衣服和骑马。贱,意动用法,轻视。
    〔乖迕(wǔ)〕违背,不谐调。
    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欲民务农,在于贵粟。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今募天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农民有钱,粟有所渫。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余者也。取于有余以供上用,则贫民之赋可损②,所谓损有余,补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顺于民心,所补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赋少,三曰劝农功③。
    〔方今〕当今。
    〔莫若〕没有什么比得上。
    〔以粟为赏罚〕以粮食作为赏罚的依据。
    〔募〕招募,这里指号召。〔县官〕官府朝廷。〔得以拜爵〕通过“入粟县官”可以获得朝廷爵位的封赏。拜爵,封爵位。拜,授给官职。〔除罪〕免罪。
    〔渫(xiè)〕疏通,分散。
    〔损〕减轻,减少。
    〔劝农功〕鼓励农业生产。

    今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车骑者,天下武备也,故为复卒。神农之敎曰:“有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亡粟,弗能守也。”以是观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务。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乃复一人耳,此其与骑马之功相去远矣。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亡穷;粟者,民之所种,生于地而不乏。夫得高爵与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不过三岁,塞下之粟必多矣。

    〔今令〕现在的法令(规定)。
    〔车骑马〕战马。
    〔复卒三人〕免除三个人的兵役。复,免除。卒,兵,这里指兵役。
    〔武备〕军事装备。
    〔神农〕传说中的古代帝王,始教民为耒耜,务农业,故称神农氏。又传他曾尝百草,发现药材,教人治病。也称炎帝。下面的话当为先秦时代农家学者假托神农的言论。
    〔汤池〕贮满沸水的护城河。
    〔步〕古代的一种长度单位,约等于当时的六尺。
    〔带甲〕披挂铠甲的人,这里指军队。
    〔以是〕由此。
    〔大用〕大有用处的东西。
    〔本务〕根本的大事。
    〔五大夫〕汉朝沿袭秦朝制度,爵位自侯爵以下共分二十五级,五大夫是第九级的爵号。
    〔乃〕才。
    〔此其与骑马之功相去远矣〕意思是,入粟多而复卒少,入马少而复卒多,二者相去甚远,可见,以粟为赏罚,对国家来说是非常划算的。此其,代词连用,指入粟受爵之功。
    〔擅〕专有。
    〔出于口而亡穷〕爵位出于皇帝之口,无穷无尽。意谓只要皇帝开口,爵位要封多少有多少。
    〔塞下〕边防地区,边塞。
    有这样一句话:“谷贱伤农”,意思就是说,粮食太便宜了,就会挫伤农民种粮食的积极性,导致产量减少,这对国家的长治久安是有很大影响的。因为我国在历史上一直就是一个农业国,所以历代的统治者都很重视农业的发展问题。西汉初年,久经战乱,生产凋敝,人民生活贫困,四处流亡,影响到了汉王朝的安定。针对这种情况,晁错上书提出了自己的对策,他认为蓄积多,则民心稳,统治稳固;而要增加蓄积,必须想办法使农民尽心于农业生产。但现状是农民忙活了一年,到头来却只有很少的收益,为了应付各种赋敛,有的甚至“卖田宅,鬻子孙”;而商人无农民之劳,却能“衣必文采,食必粱肉”。这种差距不可能使农民安心于农业,作者由此提出“欲民务农,在于贵粟”的观点。应该说他的观点对于扭转“谷贱伤农”的状况是有好处的,对我们今天解决“三农”(指农村、农业、农民)问题,也是有借鉴意义的,但他尊崇传统的“重农抑商”政策,对待商业和商人也有一些偏颇和不公正之处,阅读时要注意。

    【译文】
    贤明的君主在上面(管理国家),老百姓之所以没有受冻挨饿,并不是君主能种出粮食供给老百姓吃,织出布帛供给老百姓穿,(而是能够)为百姓开发那物资财富的途径。所以尧、禹的时代有过九年水灾,汤的时候有过七年旱灾,但国内没有被遗弃和瘦得不成样子的人,(是)由于粮食储备得多,防备的措施事先就做得很充分。如今全国统一,土地、人口之多不亚于汤、禹的时代,加上没有接连几年的水旱灾害,但粮食储备赶不上禹、汤的时代,是为什么?土地还有遗留下的利益(即土地还没有得到充分利用),百姓还有多余的潜力,能生产粮食的土地没有被完全开垦,山林湖泽的资源没有被完全利用起来,游荡寄食的百姓(指商贾、技艺、游说等为业谋生而不从事农业生产的人)还没有完全归到农业生产上来。
    百姓贫困,就会出现犯上作乱、违法乱纪的坏人坏事。贫困是由于粮食不足,粮食不足是由于没有从事耕种。不从耕种,就不会在农村长期安家落户。不在长期在农村安家落户,便会离开家乡把家看得轻。老百姓象鸟兽一样四处流窜、飞翔,不受约束。即使有高高的城墙,深深的护城河,严格的法律,很重的刑罚,还是不能禁止。人在寒冷的时候,对于衣服的要求,不一定要有了既轻便又暖和的(衣服)才穿;人在饥饿的时候,对于事物的要求,不一定要有了美味才吃(即饥不择食)。人在饥寒的时候,就不顾廉耻了。人们的常情是一天不吃两顿饭就会饥饿,年终不添做衣服就会受冻。肚子饿弄不到食物,身子冷弄不到衣服,即使是慈爱的母亲也不能保有自己子女(意谓子女也不得不离开父母而去),君主又怎么能拥有他的百姓呢?英明的君主知道那道理是这样的,所以使百姓尽力从事农业生产,减轻赋税,增加积蓄,用来充实粮仓,防备水旱灾害,因此可以得到百姓并拥有人心(按,前者侧重于得人而言,后者侧重于得心而言)。
    老百姓,在于皇上用什么样的方法去治理他们,奔赴财富的地方,就像水奔流向低下的地方,对于东西南北是没有选择的。那珠玉金银,饿了不能吃,冷了不能穿,但是众人以之为贵,(是)因为君主使用它的缘故。这些东西作为物品,轻小容易收藏,(可以)放在手掌里,可以走遍全国也没有挨饿受冻的忧患。这使臣子轻易地背离自己的国君,而百姓轻易地离开自己的乡土,盗贼受到鼓励,逃亡的人得到容易携带的轻便资产。粮食桑麻之类的农产品生长在地里,成长起来在于天时,积聚起来在于力气,不是一天可以完成的。几石的重物,一般人不能担负起来,(因而)不被坏人看重,(但)一天得不到它,饥寒就产生了,因此英明的君主把五谷看得很贵重而把金玉看得很轻贱。
    现在一个五口人的农民家庭,他家为官府服役的人不会少于二人,他们能耕种的田不会超过一百亩。一百亩田的收成,不超过一百石。春季播种,夏季中耕锄草,秋季收获,冬季贮藏,砍伐柴草,修治官府的房舍,服劳役。春不能躲避风沙尘土,夏不能躲避酷暑炎热,秋不能躲避阴雨,冬不能躲避寒冷冰冻,一年四季,没有哪一天休息过。又有私人方面(相对公家而言)的送往迎来,吊念死者、慰问病人,抚养孤儿弱子等事都得包括在无日休息的四季之中,像这样辛勤劳苦。还又遭受水旱灾害,急迫地抽税,残酷地压榨,征收赋税没有一定的时间(按,意谓征收非常频繁,常常不在一定的时期来征收),早上命令,晚上修改。遇到备办,手头有粟米的就半价卖出,没有粮食的农民被索取与本钱相等的高利息。于是有卖田卖屋、卖子孙来还债的人。而大的商人屯积货物,使利润成倍增长(即牟取暴利),小的商人开设店铺坐店贩卖,控制那些多余的,每天在市面上到处窥伺物价行情,趁着朝廷官府的急需,出售商品的价格必然加倍提高。所以他们男的不从事农业生产,女的不养蚕织布,穿的一定是华丽的锦绣衣服,吃的一定是精米鱼肉,没有农民的辛苦,却坐享种地所获得的利益。凭着富有,与王侯权贵交结往来,能力超过一般官吏的权势,(商贾之间)凭着个人的财力相互竞争。遨游千里,商人乘坐于马车往来于道路,络绎不绝,乘坐着坚实的车子,鞭赶着肥壮的马匹,脚穿丝鞋,身披丝绸长衣,这就是导致商人兼并农民,农民流离失所的原因。现在法律上把商人看得卑贱(即轻视之意),可是商人已经富贵了;把农民看得尊贵,可是农民已经处于贫困、卑贱的境地了。所以世俗社会所看中的(商贾),正是国君所轻视的人;官吏所瞧不起的(农民),却是法律所尊重的人。上下相反,上、下对务农、经商的爱憎态度相冲突,却希望国家富强、法制建立,这是不可能的。

    当今的重要事情,没有什么能比使百姓从事农业生产更为重要的。要百姓从事农业生产,在于使粮食贵重。重视粮食的方法,在于利用粮食来体现赏罚。如今号召全国人民把粮食献给朝廷,使献粮的人得到受封爵位,可以免除罪刑。这样,富人有了爵位,农民有了钱,粮食得以流通。能够献出粮食得到爵位的,都是有多余粮食的人。从有多余粮食的人手中得到一些粮食,供政府使用,那贫穷农民的赋税就可以减少,这就是所谓削减有余的来弥补不足的,命令一出,老百姓就会得到好处。(这样)符合老百姓的心愿,增加的好处有三点:一是国君需用的东西(这里指粟米之类的粮食)充足了,二是老百姓的赋税少了,三是鼓励农业生产。现在的法令规定:老百姓有战马一匹的人家,可以免除三个人的徭役。车骑,这是国家的军备(战争需要的物资),所以给(他们)免除徭役。神农教导说:“有十仞高的石头砌的城墙,贮有沸水的城壕百步之遥,身穿甲衣的兵士百万,可是没有粮食,不能守住。”由此来看,粮食是治理天下的人最需要的东西,是治国安邦的根本要务。让老百姓交纳粮食,授予他五大夫以上的爵位,才免除一个人的徭役,这与为国家提供战马所获得的功效相差太远了(意谓入粟比入马更重要)。爵位这东西,是皇上所专有的,只要皇上开开口,就可以无穷无尽地拿来封赐给人们。粮食,是老百姓种出来的,生长在地里也没有穷尽。而得到高的爵位与免除罪刑,人们非常希望获得的。让天下的人将粮食送到边地,用这来得到爵位、免除罪刑,不超过三年,边塞的粮食就一定会多起来。
    欲立立人,欲达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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